苏明玉穿着校服,踩着单车,从小巷子外,歪歪扭扭地骑进来。
电视剧《都挺好》里的恩怨情仇,就是从这个叫同德里的小巷子里开始的。
同德里的故事,得从杜月笙讲起。
上世纪30年代,上海动荡,著名的“流氓头子”杜月笙,经人介绍,跑来苏州置业。
当时,他看中了老城里一个废弃的鱼塘,于是他就在选择了这里。
当然,土豪的方法是,买下这个湖,填平了,很快,这个湖上就盖起来了一条里弄,取名“同德里”,意为“共沐德泽”。
图/苏州市旅游局
短短150米的同德里,两边建了19幢西式洋房,21座石库门,清水砖墙,雕花的卷门高高拱起,朱红色的石库门,挂着铜制的门环。
这哪是苏州,这分明就是十里洋场。
同德里隔壁是同益里,由当时的国民政府财政次长贾士毅兴建。
衣着光鲜的先生小姐们,生活在这些洋楼里,在木门的开关之间,他们也经历了入世和出世的转换。
这或许是杜月笙安度晚年的理想之所吧,他却始终没有能住进来。
后来,这里成了机关干部的居住区,再后来,寻常百姓搬了进来,这里也换上了一种属于苏州的烟火气。
巷子口,有口双井。
清晨,上了年纪的阿婆,刚过门的媳妇,倒掉马桶和痰盂后,踏着露水,到井边提水洗涤。
竹帚在木桶里打转的声音,夹杂着女人们不咸不淡的交谈声,拉开了一天生活的序幕。
因着这一口双井,同德里的人们汇聚在了一起,双井也成了一个信息交换的通道。
只要在这井边呆上个把分钟,巷子里的家长里短,了然于胸。
老苏州的生活里离不开井,同德里、同益里周边就有13口老井。
尽管住着海派洋房,但到底也是苏州人,也便有了苏州生活的味道。
同德里能保留住老味道,得益于苏州与生俱来的韧性,也折射出苏州老城如今的尴尬。
春秋时期,伍子胥根据四方八卦,建造了阖闾城(苏州城前身)。
后来因城外有一座姑苏山,这里就被命名为苏州。
1229年,南宋。一个叫李寿朋的人,组织人在一块青石板上刻了一幅《平江图》。
平江,是当时苏州的名字,而李寿朋就是当时的知府。
后来,元兵南下,南宋灭亡。苏州也饱经战火,太平天国,日军侵略,建了又毁,毁了又建,一次次被打碎,又一次次坚韧地重生。
期间也历经数次改名,在吴州和苏州之间,来来回回上千年。
哪怕外表如何变化,这座城市的骨子一直没变。
在这幅苏州的第一张地图《平江图》上,城市肌理清晰可见:
城内河网密布,78条河流交错纵横,314座桥梁连接两岸,尤其是苏州的城北,河网和桥梁最密。
整个苏州水陆并行,河街相邻,就像是一个棋盘。
那是苏州的高光时刻。
到了上世纪70年代,文革来了。保留着大量古迹,反而成了苏州最大的“硬伤”。
文革对苏州的破坏极大,拆掉了城墙,填平了河道,抢占了民居,毁坏了园林。原来的190多座古典园林,只剩下了不到30座。
一个两千年的古城,怎么能就这么死掉了?
于是,众多学者都呼吁“救救苏州”,这其中有两个很重要的人,一个叫吴亮平,一个是南京大学名誉校长匡亚民。
他们在苏州走访了20多天,发现苏州真的被损毁得十分严重。于是写了报告给到中央,又写报纸上发表了《苏州园林名胜亟待抢救》。
很快,他们的呼声被老大们听见了。
1982年2月,苏州被列入了国家首批历史文化名城,这意味着钱来了,有了上亿元的维护经费。
1986年,国家确定了苏州的发展方向——全面保护古城风貌。
苏州的新时代来临了,这一年,正是苏州建城2500年。
2018年时的苏州古城,格局与《平江图》基本未变。
我想,当李寿朋看着刚刻绘完的《平江图》时,内心肯定十分激动。如果他知道,800年后的苏州还基本是这个格局,他肯定更是感慨万千。
但要让一座城市永恒,何其之难?
为了苏州还是以前的苏州,苏州做了很多努力。
苏州是平面的。
南宋时建的报恩寺塔,是当时的地标建筑。如今,古城里限高24米,你在古城里稍稍抬头,还能看到这座76米高的古塔。
图/瀚羽
苏州是交错的。
河流的加入,让传统的街、楼变成了复杂的三者关系,也让这个城市长得很不一样,有两街夹一河,有沿河内街,有两房夹一河,也就诞生了“小桥流水人家”。
河的一侧是较宽的街道,即是上塘,另一侧是比较安静的居住区,即是下塘。
制图/那一座城
苏州是湿润的。
但如今,河道的用处不大了,古城人越来越多,加上用车多坐船少,看到淤塞的河道,往往直接填埋了,再修路盖房子。
图/陶老师Mr-T
根据《苏州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保护条例》,要保证景观,要开发水上旅游路线,大多都是针对游客(不一定是外地人),希望通过旅游,让这个老城保持活力。
但这些努力,似乎在打造一个没有生活的旅游区。
先看一些数据:
2010年进行的人口普查,苏州老城里的户籍人口减少了一半;
而外来人口从1.8万增加到了4.8万,占了常住人口的1/5以上;
相对便宜的租金,继续吸引着外来务工人员;
60岁以上的老人占总人口的23%,远高于苏州市区的平均水平;
老城所在的姑苏区,2017年的人口自然增长已经是-0.72‰了;
这不是在指责苏州,而是很多被保护的老城老街,都会面临一个值得担忧的问题:老城里的原住民都搬出去了,只剩下“穷老外”(穷人、老人、外地人)。西安城墙内、海口骑楼老街,皆是如此。
表面上,是一个有模有样的历史城区;
实际上,就是一个吸引外地人的巨大景区。
当古城里的青壮年在大量搬出,当本地年轻人都不太愿意来,这正是值得警惕的现象,
也是一些苏州的朋友在担心的问题:
城市格局没有变,值得骄傲,但依托于这种独特肌理的生活,还在吗?
究其原因,老城里居住条件不好,工作机会不多,道路狭窄,缺少新鲜的业态,难以吸引年轻人定居。
虽然控制了常住人口,但人均收入低于全市水平,高素质高技能的人都在流向周边的新区。
这样一个“塌陷”的老城,又怎么能有长久的活力呢?
说到底,是古城没变,古城里的人变了,人的生活也变了。
图/金益徐斌
好消息是,在最新的《古城保护与更新三年行动计划(2018—2020)》里,明确“提升古城居民的获得感”,要“吸引年轻人回归古城”。
期待苏州老城里能有更多像《都挺好》里石老板那样的店,能让年轻人有更多留下来的理由。
有人说,《都挺好》里房子的变化,也是中国人30年来居住环境的变化。剧里的苏家,也正是老城人口外流的典型写照:
从窄窄的弄堂,搬去有小区有绿化的住宅,再搬去郊区带泳池的大别墅。
要说保护,不如看看还有没有像苏明玉一样的小学生,穿着校服,骑着单车,摇摇晃晃地回到弄堂里。
毕竟,最重要的不是留下老房子,而是留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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