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离境、辗转30多个小时、拿不到毕业证,回国对留学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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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制离境、辗转30多个小时、拿不到毕业证,回国对留学生究竟意味着什么?

新冠肺炎疫情继续在全球范围内蔓延,部分国家不断加强防控力度。 截止到北京时间3月19日20时,境外累计报告141498例确诊病例,累计死亡5971例。 西班牙全国已经进入紧急状态;英国近日也转变方向,采取了更为积极的抗疫措施; 马来西亚也已宣布全国进入管制状态。

身处国外的中国留学生有的辗转三十多个小时回国,有的选择留在当地自我隔离,有的因为当地的管制措施而失去了选择权。也有人在回与不回之间面临艰难的选择:不回国可能要面临被感染的风 险,而当地医疗不完善以及外国人的谩骂,让他们实在恐慌。

凤凰网旅游采访了6位英国、西班牙、马来西亚等国家求学的中国留学生,了解他们在全球疫情蔓延境况下的见闻与艰难选择,倾听他们内心的矛盾与挣扎。 在他们看来,如果选择回国,一定会遵照国家和社区相关防疫规定与要求,网络上某些负面个案并不能代表留学生的全貌。

近期,凤凰网旅游将推出系列海外采访报道,讲述疫情中真实的海外生活。

不吃不喝辗转三十多个小时回国,一句“欢迎回家”心安了

蒋含雨(化名)就读于西班牙塞维利亚大学,已于18日到达成都进行隔离观察。“原本我没有想回国,但是西班牙的感染人数涨得实在太快了,身边的西班牙人都不重视,每天都很焦虑很恐慌。我跟我的同学们说,这个事情很严重,可是从他们的表情看就会发现他们真的特别不在意。呆在这里就是一个未知数。”

学校还没停课的时候,蒋含雨已经戴上了口罩,在路上却碰到恶意对着她咳嗽的人。发停课通知之前,她所在的学校已经有3例确诊感染新型冠状病毒,但大家还是不重视。“我觉得这些人太无知了。我每天还要跟他们一起上课,实在忍受不了,所以我决定必须回国。”

当地时间14日,西班牙首相桑切斯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实施限制措施,以遏制新冠肺炎疫情蔓延。西班牙已成为疫情严重程度仅次于意大利的欧洲国家。政府政令规定除购买食物、药品等必需品,前往医院和银行,因无法远程办公而通勤,照顾老年人和未成年人等特定情况外,全国民众必须待在家中,不得在街上走动。政令同时规定,全国关闭所有学校、餐厅、酒吧及售卖非生活必需品的零售商店。

就像不久前的武汉一样,西班牙民众隔离期间也在积极乐观地面对疫情。“有一天晚上我所在居住区的人都在窗口为医护人员鼓掌、呐喊、致敬;还有一次为了那些仍然坚持在一线工作的服务人员鼓掌致敬。”蒋含雨还介绍,18号晚上还有一个为逝去的人点亮灯光默哀的活动。

蒋含雨随即购买了回国的机票,幸运的是她所购买的中转香港的机票没有被取消。蒋含雨身边很多人中转其他城市的机票都被取消。也有同学因为签证的问题而选择留在当地。他们之中大部分人的签证五六月就到期,如果选择回国,之后还要重新办理签证,耽误学业。

“其实大家内心都很想回国,如果签证时间再长些,他们也就回来了。”蒋含雨说,现在她可以上网课,也可以自己做一些作业,但是时间长了确实要做一些最坏的打算。“如果西班牙情况不明朗,我也只能挂科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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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含雨用视频记录了回国过程)

17号凌晨蒋含雨从公寓出发,路上的人很少。到了马德里,她看到地铁和城际火车也都在运行,但还是有很多人没有戴口罩。机场的很多工作人员也没有佩戴口罩。蒋含雨觉得,疫情刚开始时很多人没有重视就没有买口罩,现在却买不到了,所以很多人并不是不愿意戴口罩。“我们国家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控制下来疫情,现在这个情况不知道西班牙要花多久才能恢复正常社会秩序。”

飞机上大部分中国人都做了全套的防护措施,戴口罩、戴手套、穿防护服的都有,没有防护服的也带了雨衣,大家都把自己“武装”起来防止被感染。

从西班牙马德里起飞,到香港转机,再到成都落地,蒋含雨30多个小时没有摘口罩,也没有吃东西。“现在也感觉不到饿了,因为真的很累。”

18号下午1点到达成都后,防疫人员上机测了几次机上人员的额温和耳后温,有明显症状的就留在飞机上。随后大家下机排队进行各种检查。

(成都海关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检查)

晚上9点多,蒋含雨从机场出来,坐上了去集中隔离酒店的大巴,等待检测结果。18日成都最新的入境政策规定,流行病学调查和核酸检测结果无异常的人员,可以回目的地进行14天隔离医学观察;检测结果异常的,立即送定点医院按规定进行处置。

(机场的工作人员都穿着防护服)

(归国人员排队进入隔离酒店)

坐在去往隔离酒店的巴士上,工作人员对他们说了一句:“欢迎回国!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

中方支援让人安心,与其回国添乱不如就地自我隔离

西班牙已经进入紧急状态,与此同时,中国也在进行援助。对巴塞罗那大学的李科奇来说,与其辗转回国,增加感染风险,不如选择暂时留在学校,在家隔离,完成论文。

李科奇在囤货的时候发现,当地的超市在早晨开门后10分钟货物已经基本售空了,他的囤货基本都是在中国超市买到的,但中国超市也即将关门停业。

(人们在当地超市门前排队进入)

据李科奇讲述,国家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之前,街上没什么人戴口罩。政令发布后,警察会对随意上街的人罚款,也会在街上巡逻。“政府也投入两千亿欧元来抗疫,也开始对所有有症状的人检测,这也算一个好的预兆。”

(巴塞罗那当地超市售空的货架)

(超市冰柜里的货物已经售空)

巴塞罗那大学也已经停课,李科奇决定留在当地。“家人想让我快点回国,但是现在西班牙已经开始重视,采取各种措施防疫,中国也在援助,所以我想呆在家里隔离不出门也比较安全。”他每天在家里的日常就是写论文、看书、看电影、做饭。

顺利的话,李科奇今年也将研究生毕业,但是他的毕业论文却因为疫情而受阻。“我的论文和亚洲游客相关,现在我没办法调研,所以要考虑更改数据收集方式甚至是换论文题目。”

回国还是不回国,都是问题

对海外留学生来说,回家,或是不回家,这是个两难的问题。如果选择回家,那么他们面临的就可能是丢学分、丢学位、丢了这份教育经历;如果选择不回家,那么他们面临的就可能是歧视、辱骂、感染。

“我突然觉得我的留学生活要结束了,这样突然的结束让我觉得很可惜。”王甜甜(化名)在录制自己的vlog时说道。

王甜甜是南安普顿大学的留学生,这学期的课程已经全部结束。最近,因为疫情的影响,学校发了邮件说:下学期所有的课都将在线上进行,所有考核也都可以在海外完成。

“在我看来,这意思就是留学生们可以回国并且可以做好不用再回来的准备了。”王甜甜说。

(南安普顿街道上聚集的人群)

此前,王甜甜所在的南安普顿大学已经发生了两次学校大罢工,这次又因为疫情提前半年结束留学生活,“这届英国留学生真的很惨。”

来自纽卡斯尔大学的研究生赵韩(化名)于17日收到了学校的停课通知。在学校下发的邮件中可以看到建议留学生回家的信息。

谈到“群体免疫”,王甜甜觉得有点可笑,她觉得政府这样的做法实在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很多英国人还是会不戴口罩出入公共场合、参加聚会、喝酒聊天。

纽卡斯尔大学的研究生赵韩认为群体免疫其实可行度不高,“以我个人有限的知识和了解来说,如果群体免疫有用,防疫学就没必要开设了。”

同样来自纽卡斯尔大学的吴琪(化名)认为,群体免疫这个做法确实不太人道主义。“但是我觉得一个社会有它既定的规则,英国社会可能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消灭病毒。科学还是有背后的道理的,我也不能评价它到底是好是坏。”

王甜甜买了4月21号回国的机票,她打算先看看英国的情况再决定是否回国,“如果英国失守了,那我就会放下这份学业回去。现在贸然回去可能会在路上增加交叉感染的风险。”她的家人也支持她做的决定,告诉她一切以安全为主,并给她寄了一箱口罩。

(王甜甜父母寄来的口罩)

英国口罩的价格也在涨,王甜甜介绍,之前在伦敦唐人街一次性口罩卖到了3磅一个,折合人民币就是26元钱。现在一次性口罩的价格大概是1磅一个。

纽卡斯尔的情况也不太乐观。吴琪表示,口罩基本上已经买不到了。但几位同学也都表示,英国人基本都不戴口罩,他们认为口罩应该留给病人和医护人员,如果没有生病就不用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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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甜甜镜头中的英国超市,大量货品被扫空)

几位留学生也都在进行自我隔离。前些天王甜甜去了超市囤货,发现超市里的意大利面、鸡蛋、午餐肉、卫生纸都已经基本售完。她买了一些水果、蔬菜、方便面囤在家里。

(王甜甜家里的囤货)

(纽卡斯尔当地超市的空货架)

谈及对留学生的歧视,王甜甜很无奈。“17日晚在我们学生公寓楼下,有一群英国当地的青少年对我们进行了行为和言语上的攻击,他们冲着戴口罩的中国留学生谩骂、吐口水,摔广告牌,说这是中国病毒。”

(公寓下英国青年谩骂中国留学生)

(王甜甜公寓楼下被砸坏的设施)

现在王甜甜担心的事情就是留学生认证的问题。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网站显示,留学生的学历认证评估需考察申请者在学历学位证书或高等教育文凭颁发院校所在国或地区的学习居留时间,必要时可与所在国(地区)公民或永久居民学习相同课程所需的时间做比对研究。也就是说离开英国有可能会影响到境外学历学位证书的认证结果,进而影响留学生归国后的就业及落户情况。截止3月18日,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还没有发布相关信息。

(教育部留学服务中心国(境)外学历学位认证评估程序和标准条款)

纽卡斯尔大学的赵韩选择不回国,也是因为官方没有提出明确的方案,他不清楚因为疫情回国是否会影响学业。再加上四月份开始有四五门课程要结课,所以他选择了留下。

吴琪表示,线上教学的质量是打了很多折扣的,尤其在讨论课程(seminar)中,教师和学生之间的讨论效率会下降。“有些作业比如说presentation(课堂展示)我们都会变成录视频,或者是以文字形式发给老师。”吴同学说。

口罩不够用,真的很想回家

上月底,吉隆坡大城堡清真寺举行万人大集会,参与人数多达1万6000人。近日马来西亚确诊病例急速增长,马来西亚独立媒体Malaysiakini网站19日转载路透社消息称,目前马来西亚确诊人数的三分之二都被认为与此次集会有关。

(Malaysiakini网站报道截图)

新加坡和文莱也有数起确诊病例与该集会相关。到目前为止,参与集会的人还没有被彻底清查。

虽然马来西亚宣布了封国政令,但对于境内留学生的出入境政策仍不明朗。18号晚,马来西亚《东方日报》发消息称,马来西亚高等教育部发通知称不允许外国留学生出境。随后消息又在各大平台上被删除。

(马来西亚《东方日报》截图)

(网传禁止留学生回国的文件)

19日中午,又有消息称留学生仍可以出境。在马留学的中国留学生因为出境政策问题也在不断观望。

截至19日下午20点,马来西亚还没有针对留学生出境的明确政策。郭小山(化名)打电话询问高等教育部,得到的回复是新的措施还在商定。郭小山还是决定回国。他来自安徽,现就读于马来西亚雪兰莪州伯特拉大学。

一周前郭小山买了20号回国的机票,却没想到政府的政策如此不稳定。封锁令下发那天,郭小山失眠了。他觉得呆在这里一切都是未知数。截至目前,郭小山能否回国仍然不确定。“18号看到网传的高教部禁止留学生出国的消息后,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这几天他也在强迫自己不要紧张,好好休息。

(19日中午,网传目前马来西亚留学生仍可以回国的消息)

马来西亚每周都有做礼拜的活动。封锁政令发布后,虽然各大清真寺和祷告室已经关闭,但是郭小山的同学仍然看到有人聚在一起进行礼拜。

穆斯林不能饮酒,郭小山说他所在的城市都很少看到酒类产品,酒精也很难买到。2月初开学回校的时候,他买到了一瓶酒精消毒液,之后就再也没买到过了。口罩的供应也成问题,郭小山自从开学回学校,就再也没买到口罩。其他同学的口罩基本都是从国外订的,或是家人从国内寄来。现在郭小山手上只剩下从家里带来的口罩,为了省着用,一周换一次口罩。

17号晚上,郭小山在交流群里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后,立刻就有陌生的华人留学生给了他一个N95口罩,还对他说“中国人互相帮助”,他把这件事情称为“今日暖心时刻”。

(送给郭小山口罩的中国留学生)

目前郭小山所在的伯特拉大学已经停课,但是对于学业的通知也是说法各异的。学校发邮件说不建议留学生回国,但是有一些老师却建议回国。郭小山选择了休学半年,9月重新入学。身边的同学也在纠结是否回国,对于毕业年级的同学来说,如果休学回家就会导致延期毕业;对其他年级同学来说,休学回家又会导致拿不到学分、补修课程等后果。但是如果不休学回家,学校也有可能恢复上课考试,那时候又不一定能顺利回校,一样会导致零学分。所以大部分马来西亚留学生也在观望,想看看马来西亚到底是什么状态。

在留学交流群中大家讨论最多的也是休学与否。有同学宁愿暑假补课也不愿意延期毕业,他们都害怕这学期“废了”。同时,学校的通知也不明朗,网课无限期延期,大家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交流群中大家的想法)

郭小山的室友因为护照续签原因而无法离开。据他介绍,封锁令下发之后,很多人都去申领之前上交续签的护照,大家的想法都是“护照拿到了,想走就能走”。

郭小山已经决定好,等隔离期结束,如果中国解封了,就去找一个兼职,或者是去上一个专业提高班。一切等到回学校再说。

不过截止19日下午22点,郭小山还在等待是否能回国的准确消息。而他的同学约的接送机司机取消了订单,原因是路上已经采取了交通管制,所以他不得不临时决定凌晨出发,躲开交通管制。郭小山已经准备好口罩、手套和雨衣,“如果能走,我明天就会冲回国隔离的!”

回国的压力有多大

近些天国内的一些网友也在讨论留学生该不该回国的问题。有网友认为,“只要遵守隔离规定,该回来就回来”,但也有许多网友发评论称“嫁出去的女儿就别回娘家了”、“千里投毒第一名”。

对此,王甜甜表示:“我们留学生的情况就是在外面被人歧视,在国内也被人谩骂,所以心里挺不好受的。如果是被外国人所歧视,我们团结起来战胜他们就是。如果是被自己人所伤害,是有点儿心寒的。

(王甜甜抖音视频下方的评论)

纽卡斯尔大学的吴琪在年初国内疫情严重的时候参加了本校学联的支援武汉活动,集资、义卖、捐赠,身边的中国同学买到口罩第一时间想的也是寄回武汉。“有困难的时候大家应该团结在一起,有的人说回国的留学生是‘巨婴’,还是挺让人心寒的。

纽卡斯尔的赵韩觉得,留学生回国也是因为国内现在医疗以及防疫方面确实是全球领先,而国外的医疗系统和政府无法做到这一方面。“大部分英国留学生回去的原因,都是因为政府和NHS所谓的对于疫情的处理方式,这对于习惯了国内医疗体系的中国学生来说可能无法接受。”他表示,大部分的回国留学生都能积极配合隔离和个人信息填报,却被有心人恶意营销,造成了以偏概全的状况。“这让人感觉委屈也有失公允。好多国内的学生在国内疫情严重的时候,都有贡献自己的力量帮助抗疫,但是我们也不能声辩,微博已经有几个留学生发声反而成为众矢之。这样对于我们留学生来说是不公平的。”

“一开始我看微博评论超级生气,但是后来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对于国内来说疫情刚刚得到控制,此时回国确实给祖国添了麻烦。但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瞒报、不谎报,按规定好好隔离。”蒋含雨说。

李科奇同学也表示,海外留守的、回国的留学生都应该遵守规定好好隔离,“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社会负责。我也很感谢国内对西班牙的支援,让我们留学生更安心。

郭小山觉得,留学生回国确实会给国内防疫带来压力。因为飞机上交叉感染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现在回国的留学生大部分都有如实申报,按规定隔离,听从社区和政府安排。“那些要矿泉水的不代表我们所有留学生。

策划:许玥

采访、撰文:杨子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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