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永远的雪都，永远的滑雪人

冬奥宣传故事片《冰雪之约》的开头，不是紧张刺激的冰雪项目赛程，不是惊心动魄的运动特写，比如飞速掠过的滑雪板激起了飞扬的雪花，高级护目镜在阳光照耀下闪现耀眼的光泽和色彩……

开头是一张一多万年前的岩画。你可能不知道，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祖国西北之中更西北的边陲，早在一万多年前，滑雪就与这里结下了不解之缘。

还有一个月不到北京冬奥会就要开幕了，冰雪项目又渐渐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借这个机会，我们来到滑雪最初的起源地，从地理、历史和人文的角度进发，一同去探索滑雪起源的奥秘，以及跨越了万年时光，滑雪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与大自然、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产生着联系与回响。

作者｜桃儿七 编辑｜李琦 策划｜许玥

雄鸡尾巴上的“天然大滑雪场”

在中国雄鸡版图的“尾巴”上，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它被称为“阿勒泰结”，即四个国家在此接壤（中国、哈萨克斯坦、俄罗斯和蒙古）——这就是新疆的阿勒泰地区。

从地理学中的各个因素来看，阿勒泰神奇远不止于此，阿勒泰地区离地球上最大的大陆亚洲地理中心很近，也就是说，阿勒泰处于地球上离海洋最遥远的地区。因此，这里就很难受到海洋暖流的影响。

而阿勒泰，又位于阿尔泰山区中极为特殊的一段，用通俗的比喻说，阿勒泰地区位于阿尔泰山的“豁口”之处。从西伯利亚而来的冷空气，从山口吹拂而下，就好像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造雪机，而阿勒泰，就是这个大造雪机的“出雪口处”。

阿尔泰山呈现的是西北走向，因而巨大的山体将大部分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阻挡在了外面，再加上阿尔泰山形态丰富，坡度适中，造成了这里“风力不大，但雪量大”的特点。

阿勒泰属于典型的大陆性寒冷气候，冬季平均温度可以达到-20℃，零下的时间更是长达半年之久，一年之中，差不多有5个月都在下雪。

地理摄影师赵春江在一本阿勒泰地理专辑中感叹：“如果我是向导，我会这样介绍中国的雪：西藏的雪，是高海拔的雪，雪质偏硬，雪色偏蓝；新疆北疆阿勒泰的雪，是高纬度的雪，密度适中，雪质蓬松，雪色皎洁。因此，阿勒泰的雪，更适宜人类滑雪。”

这并非夸大之词，阿勒泰地区的雪，被许多热爱滑雪的专业人士称之为最高级的“粉雪”。如果把阿勒泰的雪捧在手中，就好像捧着一把白色的面粉一样，雪可以从手指缝之间滑落，因而也称之为“粉雪”。

这是因为，阿勒泰的这样的大陆性雪层，深度相对较浅，再加上气温较低，于是就形成了这里松散、不结冰的厚厚积雪层。

这样颗粒状的“粉雪”，因为像球一样和结实、饱满，不仅不容易被碾碎，被挤压后，还能像海绵一样恢复原状，给滑雪者一种极佳的“反弹”触感，因而被奉为“雪中圣品”也就不足为奇了。

更锦上添花的是，这里雪期长，风力却相对较小，非常适合进行滑雪。

而阿尔泰山区美丽丰富的森林结构，也为滑雪增色不少：这里有密集的落叶松群，烂漫的桦树林，还有绚烂针阔混交林……以及独特的“泰加林”（俄罗斯语，意指寒温带与苔原南缘接壤的针叶林，在中国能够欣赏到泰加林的地区，只有东北的大兴安岭北部和新疆的阿尔泰山）。

无怪乎有人说，阿勒泰就是一个“天然的大滑雪场”。

穿行在林海雪雨间的滑雪人们

2005年，一幅岩画在阿勒泰被发现，震惊世界，也因此改变了许多历史研究的结果。

当时，一位牧民，在阿勒泰市汗德尕特乡的墩德布拉克河谷山涧中，发现了一个有岩画的洞穴。

这幅岩画上有7个人，4个人尾随着牛马等动物，3个人弯腰撅臀，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它后来被认为是类似于滑雪杆的“单杆”，像是做着滑雪动作，而他们脚下踩着的一个长条形物件，便是滑雪板。

从这幅岩画上，不难推断出这样的场景：很久以前，齐腰厚的雪，让阿勒泰地区的先民们，难以得到过冬的粮食。于是聪明的猎人就想到了一个办法，将毛皮绑在长长的木板上，借助惯性力量，在雪山中滑行，猎捕野兔、野山羊……

后来，多个领域的学者和研究人员，从考古、草原文化和岩画角度，将墩德布拉克的滑雪狩猎岩画，与法国、西班牙的岩画进行比较后推断出，其年代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距今约1.2万年或更早，也就是说，早在1.2万年前，阿尔泰山居民已发明了滑雪板。

2015年，来自挪威、瑞典、芬兰等 18国的30余位滑雪历史研究学家，联名发表了《阿勒泰宣言》，阿勒泰是人类滑雪的发源地，这一观点便广泛得到国际社会的公认。

古代居住在阿勒泰地区的以狩猎及游牧为生的民族，逐渐认识与掌握了雪的特性与功能，而发明了“毛雪踏”“毛雪板”等器具，当地人称“毛滑雪板”为“察纳”。

相比现代滑雪板，毛皮滑雪板体现出让人惊叹的智慧：上山时逆毛，增加摩擦力，可以紧抓雪面防止倒滑，这是现代滑雪板做不到的。而下山时则顺毛，减少摩擦，速度比现代滑雪板更快。

而在阿勒泰，滑雪并不只是岩画和文物中所存在的“历史”，更令人诧异的是，这项习俗跨越万年，至今仍在发挥作用。

专职研究滑雪文化的美国学者尼尔·拉尔森，曾在2005年-2009年之间，多次前往阿勒泰地区，追寻那里的滑雪人踪迹，他的发现令人震惊不已。拉尔森更是将多年的跟拍走访记录，整理为了纪录片《永远的阿勒泰滑雪人》。

拉尔森在一篇纪实报道里写，“我被那些（指阿勒泰地区）所见所闻吸引住了，此前我一直认为这种（毛皮）滑雪板早已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更不用说还有人在使用。”

在当地，并没有专门的“滑雪板制作人”，土生土长的图瓦人，几乎都知道并且可以掌握滑雪板的制作过程。

首先选择一棵大小合适的树木，将树劈开，用一个短刨对木板进行刨削修整，使滑雪板更平滑。然后，将木板放入火中或在火炉上加热，让尖部弯到理想程度，然后用一个木块固定。这种结构简单、轻便、易调整，如果是在野外，用一个刀就可以进行修理。

最后，滑雪板的底部用动物皮覆盖，一般使用的是马腿皮，将动物皮浸入热水，再用钉子固定住，等干了之后，动物皮收缩，就会更紧地贴在滑雪板底面上。滑雪板的皮毛是向后的，这样，滑雪板即可以向上爬山，也可以向山下滑行。

拉尔森还观察到，在现在，图瓦人还会结合现代科技进行创新和改进，比如，在毛皮滑雪板的上的脚底部，会额外加一块橡胶皮，通常是从旧胶鞋上剪下来的，这样就可以防止结冰，更适合长久滑行。

这些阿勒泰毛皮滑雪板，初看上去可能很粗糙，但在使用感上，却并不亚于各种“高科技结晶”的现代滑雪板。

拉尔森也感叹说，“（毛皮滑雪吧），很适合所处环境条件，很好用，在许多方面都要好于我带的现代滑雪板。这里的滑雪人平时要在岩石、倒地的原木上滑行, 这些是我们西式滑雪板无法完成的。”

此外，图瓦人还会使用单滑雪杆进行滑雪，（他们称之为a tiak），一般有两米长。

所使用的材质，一般就是当地的落叶松，这种树木外型笔直且强度高。单滑雪杆，就相当于人的第三条腿，能够帮助保持平衡和掌握方向，而且还能在打猎时当作武器。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图瓦人的高超的滑雪技巧，让即使是多年研究滑雪运动的拉尔森也非常吃惊，他们可以在非常高速的情况下也能灵活转弯，可以负重在山中长途越野滑雪，可以轻巧穿过厚厚的滑雪层，甚至可以跨越和翻越岩石——就像灵巧的岩羊那样！

滑雪，从民俗成为自然运动

2009年，在最后一次来到阿勒泰考察时，拉尔森发现了几个青少年滑雪人，他们在专门为参加比赛进行练习。

拉尔森颇感欣慰地写道，“这改变了阿勒泰地区昔日滑雪的性质—— 从一个狩猎出行的工具转变成为一项体育运动，就像滑雪在世界其他地区的经历一样。这些比赛确实提高了人们对当地传统滑雪的兴趣，无疑是件好事。”

一万年多前，阿勒泰先民用木板和毛皮制作成的毛皮滑雪板，解决了古人类在茫茫雪原中出行、狩猎和存活的需求。这项古老的智慧，因为非常适应当地自然气候的生存与人类发展的需要，也一直沿用至今，更是演化成为了一项跨越地域的国际运动。

现在，阿勒泰地区继承了这一万多年来的传统滑雪习俗，不管是在县市还是在乡村，一到冬季，各种规模和类型的冰雪体育运动，都此起彼伏地举办着。

而从阿勒泰的雪原中走出的，甚至已经不乏在国际大赛上崭露头角的专业滑雪运动员。

2019年11月，阿勒泰姑娘迪妮格尔·衣拉木江，在挪威赢得了一项青年组越野滑雪赛事冠军。一直以来，滑雪项目都是挪威这样的北欧国家的强项，而迪妮格尔能够打破这一垄断地位，让国内外的媒体都颇为震惊。

迪妮格尔从小就跟父亲衣拉木江·木拉吉一同在阿勒泰的山区滑雪，衣拉木江是老一辈的阿勒泰滑雪人，也曾参加过专业的滑雪比赛，可惜由于滑雪队的解散，他没能继续自己的运动生涯。

2009年之后，由于国家对滑雪运动的扶持，衣拉木江带领当地的许多小孩，就在城郊的山上，一起展开了业余的越野滑雪训练，其中就有自己的女儿迪妮格尔。

迪妮格尔的获胜对于衣拉木江非常振奋，“这太重要了，只有鼓励更多人参与冰雪运动，才会有更多人才出现。”衣拉木江说，仅仅在阿勒泰地区，比迪妮格尔有天赋的孩子就很多，但许多孩子没机会或不愿意走上雪场。

在衣拉木江看来，除了训练和天赋，其实更重要的，是滑雪在整体生活中的比重，和滑雪的低门槛，以及整体环境所带来的广泛普适性。比如在欧洲国家，人们在夏天也会练习滑雪，“他们会使用越野滑雪滑轮，在专门铺设的、有坡度起伏的专业场地练习。除此之外，在市区车道旁边，还有一些道路可供人们使用滑轮代步。真的是随时随地可以训练。”

而在滑雪大国挪威，越野滑雪不仅仅是一种专业体育项目，更是一场老少咸宜的全民雪上运动，这让衣拉木江非常震撼：“一到冬季，出了家门就能滑雪。一个业余赛事，就有上万人参加，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四五岁的孩子。”

而阿勒泰就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比如将军山滑雪场，就是一座全国少有的能够紧挨着城镇的滑雪场。再远一点儿的阿尔泰山野雪公园，高山旷野，森林与雪原相映。更不用说阿尔泰山区里那些生存着的，仍然在坚持传统生活的图瓦人们。

在这里，滑雪体验是独一无二的，这里有最接近原始与自然状态中的林海雪原，有年轻人来开设的现代滑雪场和生活，也能体验到传统的毛皮滑雪板的非遗项目。对于许多住在阿勒泰地区的人来说，冬天没事时候去滑一场，也成为了日常生活中唾手可得的娱乐项目。

现在的阿勒泰，有着不同的雪场，不同的滑雪区域，不管是滑雪的新手小白，还是想要体验更高阶的越野滑雪，甚至是国家队级别的专业运动员，都可以找到一片自由自在滑雪的雪原。

❄️❄️tips：

· 近日，《关于国家级滑雪旅游度假地名单的公示》公布，“阿勒泰滑雪旅游度假地”入选成为国家级滑雪旅游度假地。

· 在阿勒泰地区，目前比较成熟、特色比较明显的滑雪场有：

将军山滑雪场：位于阿勒泰市城中，距离广场1.6公里，是全国唯一与城市相连的高山滑雪场，曾荣获“全国十佳滑雪场”，也是新疆唯一有两条雪道通过国际雪联认证的滑雪场；

阿尔泰山可可托海国际滑雪场：位于富蕴县，是一家集滑雪、经济、承办国内国际赛事为一体的国际滑雪度假区，融汇“雪期长，雪质优，落差大，雪道多，风力小，体感佳“六大特点为一身；

吉克普林国际滑雪度假区：位于最美古村落禾木村，海拔适中、降雪量大，人称”中国粉雪制造商“，在这里可以接触古老毛皮滑雪板，体验原始滑雪的野性与刺激。

· 除了这阿勒泰三大滑雪场外，阿尔泰山野雪公园、青格里、萨尔阔布、野卡峡，也都有不错的滑雪场可以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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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人类滑雪起源地 : 中国·新疆·阿勒泰》

《追溯传说与历史：永远的阿勒泰滑雪人》，尼尔·拉尔森

《走进“净土喀纳斯·雪都阿勒泰”，感受“人类滑雪起源地”的独特魅力》，新民晚报

《阿尔泰山 | 中国雪都，人类滑雪起源地》，赵春江，《中国国家地理》增刊

《滑雪吧！爸爸》，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