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01匠人就是让老银获得重生

 

布拖县城很小,十几分钟就能走完。沿路所见的彝族人,个个都戴着一种蓝色的鸭舌帽;肩上披着深蓝色的“察尔瓦”毡披,像盔甲一样护住上身。多数时候,他们的双手交叉在毡披之后,就这样在街上默默行进。

布拖县位于大凉山深处,气候高寒,察尔瓦的厚羊绒材质令人觉得温暖。

但接上的彝族人脸上总是一股自尊和凛然的神情。就算是在最热闹的集市街道,情况也是如此。集市既交易肉菜水果,也交易生禽和小猪。当彝族妇女抓住一头试图逃跑的小猪的后腿时,她的脸上就有那样的凛然。

就在集市街道快要到尽头的地方,有银匠勒古沙日的铺子。锤子击打铜錾子发出的“叮叮当当”总被附近的猪嚎声淹没。

然而,这并不怎么影响沙日的专注。他是一位58岁的银匠,他的眉头因专注而紧锁着,因为这他脸上也有彝族人的那种凛然。一旦他从专注中回过神来,黝黑的脸绽放笑容、露出瓷白的牙齿,一下子就传递出友善热情来。

沙日的银铺是个夫妻店,总共10来平方米。这种小店铺、小规模的生产方式在县城和乡镇里是最常见的。银器制作一般一人就可独自完成。

店铺临街,进门左手边摆一个柜台,右边就是操作桌,再后面有一个炭盆、几个工具箱子和一面展示银饰样品的红绒布墙;加上他老婆,这就是沙日铺子的全部。

沙日和银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熟知和从容地利用着白银的各种属性。他使用传统工具、坚持着传统的手艺,去年12月,勒古沙日刚被列为彝族银饰制作工艺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

沙日递给我一个小银块,它表面发黑,表明它已被存放和氧化了许久。这银块来自民间,可能原是某个银饰的局部。尽管在经历过多次翻新之后没有国库银的制品那么锃亮,但沙日和顾客们却认为这种“老银”更纯。他对这种民间珍藏的银更为信赖,所以这种银是沙日最主要的原料。

 匠人总能让老银获得重生。如同多数金属,使用坩埚用烈火将碎银熔化、再浇铸出的银块就焕然一新。由于银的熔点不到1000摄氏度,质地也较软,所以更易融化和打造成型。

沙日最常用的工具是各种铁锤、钳子、錾子、印槽和一块松香板。人们习惯把银匠称为“打银”的,这也是因为铁锤在彝族制造中最为常见。无论是把银打成薄片,或是在印槽的球形凹陷里把银片打出一定的弧度来,或是錾刻图案、花纹,都离不开锤子。

錾刻也离不开松香板。大凉山松林密布,沙日从山里采回松油,混合一些猪油、细荞面等物,熬制混合,再堆在木板上。在需要錾刻时,就将松香加热至柔软并集中堆高,再把银饰粗坯嵌入松香之中。这个过程要把握的要领是,让松油填满银饰的内部,不能留下空隙。就像沙日现在正在錾刻的银碗,它被倒扣到松油中,松香把碗的内部填得满满的。一旦松香温度降低,就会变成黑亮和坚硬,死死地将银碗粘牢固定。松香具有特有的硬度和弹性,在錾刻时,银饰既可以被錾子打出纹来,也不易被錾子所穿破。

錾刻环节结束后,只需用火焰将银饰表面加热,接合面的松油融化,就能把银片从松油板取下,接着继续做进一步的加工。

part02银饰在彝族被认为美和富有的象征

 

银在彝族人的生活和信仰中,具有重要而鲜明的地位。它不仅被用于装点服饰,也用于生活器皿,乃至于祭司毕摩所使用的法器,毕摩在彝族人的精神世界中占据着重要位置。

以至于有一种说法:彝族人对银饰的钟爱,“是沿着血液,从祖先那里传承而来”。

布拖县对于银饰的热爱表现的尤为强烈。凉山彝族语言共有“依诺”、“圣乍”、“所地”三种方言。“所地”的方言区包括四川布拖、普格和金阳等县的部分地区。“所地”地区的男装裤脚相对其它地区较小,因而也被称作“小裤脚”地区。

小裤脚地区的人佩戴的银饰最为繁多。除了拥有其它地区的绝大多数银饰之外,还有用于装饰帽子、衣领等的本地特有的银饰。而布拖又处在“小裤脚”的核心,因山脉纵横、历史上交通闭塞,和外界的交往较少,较为完整地保留了彝族的服饰、工艺、民俗等传统,于是也有“银饰之乡”之称。

在凉山,彝族人一生都和银有关系。每当新生儿降临,父母就为为他戴上童帽,帽子上面便镶有银饰。长辈们还会为新生儿送来银质的长命锁、手镯、耳环等等。

及至孩子长大,他对于银的需求也在持续增加。银做的耳环、头饰、衣饰、领饰等等都是必备的。

繁复的服装银饰主要用来装扮女性。尤其是在婚礼上,除了头饰之外,还有大量的银制胸饰和背饰。在勒古沙日的店里就挂着这样的一套银饰,若干片的银饰片用银链组合起来,这10多斤的银片将武装姑娘的身前身后,并配上筒穗和银铃铛,牵一发则会牵动整身的银饰,摇晃撞击而叮当作响。

彝族的男女老少都离不开银饰,甚至老人离世时,家属也会将银放入其口中。这样做是希望老人在去世后,能获得灵魂上的安定丰盈。

相对于女人,男人对银饰的使用相对少些,但在传统服饰上依然大量使用银扣。那种银扣中间是空的,大小有如鸡蛋,挂在上衣的两侧开襟处,非常惹眼。在勒古沙日的店里,就摆着好几串这种大纽扣待售。

男人还普遍用镶着圆形银片的“英雄带”进行装饰。“英雄带”过去是用来链接刀鞘的,从右肩斜跨至左胯的银片装饰,能彰显男性的豪气。总体而言,彝族男性的银饰偏于简洁大气。

服饰上的银饰只是一方面。彝族人还在生活器皿中大量使用银饰。在勒古沙日的店里,摆放着大量的银碗、银杯子。此外,还有没有摆出来的银筷子、银酒壶等等。

这些银器并非用于收藏或观赏。勒古沙日肯定地告诉我,人们在生活中确实经常性地使用银器来饮酒或饮食。我自己也亲眼见证了一个容量约为半两的银制白酒杯,被以300来元的价格售出。

勒古沙日出生于“打银”世家,他已经是这个家族传承手艺的第15代传人,他的儿子目前也以打银为业。从孩提时,沙日就跟着父亲学,如同他的儿子跟着他学那样。在这种手口相传式的传承中,除了对于银饰造型的把握,更重要的则是对錾刻技术和图案的传承。

彝族银饰件上的图案丰富多彩。学者马山撰文称,这些图案主要来自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花草树叶、飞禽走兽。代表的纹饰有鸡冠纹、蕨草纹、羊角纹、牛角纹、兽牙纹、绳花、火镰纹、日月纹、鸟纹、龙纹、孔雀纹、神马纹,以及各种点、线类的几何纹。“蕨草纹表示不忘祖先食蕨菜救饥之恩。”

在凉山,银饰被认为美和富有的象征,它是彝族人生活的重要部分,戴银有辟邪、保健、装饰、祈福求神和标识身份的功能。

(本文作者许伟明现为21世纪乡土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致力于乡土中国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和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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