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借来的地方” 他们这样生活了 40年

在“借来的地方” 他们这样生活了40年

今天内地与香港的关系，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但比起很多人所认为的那样——香港人的心态没有扭转过来，其实内地人的心态何尝又有扭转过来？

文| 九时用茶编辑| Lasia

《我们香港那些年》读起来很快，线装的书页可以很容易平摊开来，工整又方便阅读。目录更简练，从1977 年到2015 年，以年代为线，写出了香港过去38 年间细碎又惊心动魄的历史。说它细碎，是因为这本书的叙述视角始终属于作者徐天成私人，语言也极度口语化，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书信体，想到哪说到哪。” 1977 年是他出生的年份，故事也就以此为开端。徐天成20 岁时，香港回归。翻到1997 这一章，第一句话就是：“写这些年香港的事，当然不得不提香港回归。估计好多人拿起这本书，一下子就会翻到这页来。” 一脸的坏笑，透过这些文字浮现出来。

1997 年当然非常重要。香港回归以及随即而来的亚洲金融危机，几乎重塑了这座城市和委身其间的各个阶层。但在暗流汹涌前， “对于香港回归，香港人可能更多的是盘算着怎么去好好利用难得的5 天长假期。” 类似日常生活层面的描述，在书里比比皆是。也正是这些一点都不宏大的点滴琐事，让人突然发现，香港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深刻地影响着此岸。

《Yes!》是香港一本以青少年为对象的杂志，于1990年11月20日由倪震与邵国华创办，现已停刊

比如书中提及到的《Yes！》。在我家里的杂物房，至今仍堆着一本本初中时期同学们在教室里瞒着老师偷偷传阅的《Yes！》杂志。那时候，谁能最先拿到当周的《Yes！》，谁就能在下课时被女生所包围。

和《Yes！》杂志存放在一起的还有已经封尘的，放满酒井法子闪卡的集卡簿，上面落满了灰尘。

说起来，酒井法子能在广东流行起来，就是因为上个世纪90 年代香港最先引进了她的《星之金币》。那时候国内电视台还在喜欢引进日剧的年代，韩剧还未来得及大行其道、国产偶像剧更没有起步，《星之金币》集合了电视剧的各种桥段，让人耳目一新。

“古惑仔”郑伊健

说到古惑仔，徐天成则写到： “当年同学间最流行的便是伊面的一头长发。可是，徒有伊面的发型，却没有他的俊俏面孔，再加上南方闷热，男生又不像女生般多会打理头发，结果往往是一头油腻腻的长发踏在脸两旁。” 这样的形象，同时出现在了90 年代的内地县城。

我在广州出生长大。广州同香港一样，都说粤语。假如不是因为看了这本书，我真的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和香港人居然能够拥有这种程度的集体回忆。周星驰、软硬天师、黄子华、四大天王、《大约在冬季》、《春娇与志明》等，简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内地很多喜欢香港的朋友，也都能够对这些影视符号如数家珍。

80年代香港街头

2003 年香港开放自由行之后，我时隔十多年重新再走进这个城市，看着地铁上石硖尾、旺角、油麻地等一个一个的站名，数着马路上砵兰街、通菜街、弥敦道等一个一个路牌，这个在我从3岁起就再未涉足过的城市，那些主要地名，居然有近7成是我听过的。

高速公路上的黑皮大货车，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戛然停下，车里会跳出蒙面携枪的绑匪。路边停靠的出租车司机，怎么看怎么像正在待命的便衣警察，他把报纸摊开在方向盘上，斜着身子，叼着一根烟。

20 年前，我们去香港旅游，就像今天很多人远飞欧洲那样隆重。一家人提早很久商量好假期，准备一系列比自由行开放后还要复杂繁琐很多倍的手续。而我们对待香港人的情感，也像今天很多出身于小县城的人，看待一线城市原居民的心态一样，有不服气，也有羡慕。这些都是我对香港的基本印象。

林正英开创了香港经典僵尸片时代

英国作家韩素音曾形容回归前的香港是个“借来的地方，借来的时间” （Borrowed place, borrowed time）。英国人统治香港的时候是一种过客的心态，他们觉得迟早有一天会把香港还给别人，所以在治理香港的时候也并没有十分用心。“英国人不太管香港，就放在一边，你爱如何就如何，别添乱就好。”但徐天成觉得这恰恰是一种无心插柳，这种不大插手的心态让香港有更好的发展状态，“可能英国人自己也没有想到。”

到现在仍被人津津乐道的香港影视业，在上个世纪90 年代达到巅峰。香港人常说自己是喝无线（TVB）的“奶水” 长大的。90 后可能对TVB 没有那么多感情，但对于他们的上一代人来说，“除了无线电视，我再也想不到任何一个东西能同时影响着所有不论贫富、不论年龄的香港华人，包括他们的日常生活、社交话题。甚至价值取向。这一点，连政府都办不到。”

再或者香港的僵尸电影。 “其实我们现在在媒体上看到的僵尸形象，比如台湾的《僵尸小子》系列、香港的《僵尸道长》，甚至到了2000 年前后亚视电视剧《我和僵尸有个约会》，好多都起源于《僵尸先生》。”

在“借来的地方” 他们这样生活了40年

90 年代，星爷的电影自是不用说，只是徐天成点出：“香港人当《大话西游》是草，内地观众皆当它是宝，连周星驰自己也非常诧异。” 如今早已被互联网用烂的台词“爱你一万年”在当时的徐天成眼里则是“够土了吧？” 谁能想到一部遭遇冷遇的电影，能在若干年后揭开中国的第一波网络文化高潮。投进池塘里的石子，在不同角落激起各自的涟漪，所谓相互影响，本就细微复杂，一言难尽。

周星驰之外，这一时期，香港的电影三级制更是成为了色情片的“官方认定、信心保证”。掀起这股港产三级片热潮的是“双叶”——前亚视艺人叶子楣和第一届亚洲小姐季军叶玉卿。 “‘双叶’ 中，叶子楣的波霸艳星形象在东南亚太深入民心了，深入到台湾有‘波霸奶茶’，马来则有‘叶子楣大包’ 的程度，至今还在卖。”

“双叶”

徐天成觉得这些成功都并非运气。八九十年代，大陆刚刚改革开放，接触西方的文化不多。相反看看香港，毕竟还很洋气。有很多电影的题材，大陆限制更多，但香港有好看的僵尸片、青春片、武侠片、赌片、警匪片、色情片，这些题材对大陆观众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不仅辐射大陆，除了‘双叶’，李小龙在亚洲很多国家，甚至是非洲、中东都很受欢迎。《英雄本色》在台湾、韩国也非常受欢迎。”可能因为那时候，“香港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国外文化，等这些吸收了外国文化的影视作品输出到亚洲其他还没有那么开放的国家，他们就会觉得比较新奇、好玩、爱看。”

数年前的保卫皇后码头，香港年轻人开始重视本土历史遗产

作为70 后的徐天成，他的人生是典型的香港中产阶级的路径，香港大学经济系毕业后，曾在美国工作，后赴英国攻读法律。2006 年移居北京，现在在一家IT外企从事法律工作。正是2000 年后，香港和内地之间的经济地位开始发生转移，香港人才也逐渐选择北上，与此同时，香港文化的影响慢慢衰落。

2003 年，全国遭遇“非典” 危机，冲在最前方的香港受到的冲击尤为严重，“非典后，香港市民常常提到香港精神，或者叫狮子山下精神。我们认为，港人度过疫症难关的力量，并不来自英明的领导，而是靠这种精神支持着。”徐天成说，“大家可能觉得有点虚：小小的一个地方，有什么精神可言？我在1982年的篇章里讲到那首黄霑作词的《狮子山下》时，已经提到过狮子山下精神。狮子山下精神可以概括为：逆境自强、同舟共济、团结互助、默默耕耘。经过非典一役，令我们更加相信，改变命运的只能依靠自己，而不能一味依赖政府。”

双非孕妇来港生子的新闻曾占据香港媒体大幅版面

谈到陆港矛盾的篇幅，其实在书里只有短短四页。但是这些年，无论在民间还是网络，从早年的“香港文化沙漠论”，到最近的限制自由行、禁止“双非”孕妇来港产子、“限奶令”，再到“占领中环”，所有关于香港的新闻都引起无数骂战。

如果仅靠陆港两地媒体、网络言论，大陆人很容易感叹香港这座城市，已经不是衰落不衰落的问题，它简直就要沦陷了！而两地媒体持续几年的攻讦战，似乎就是这几年以来，内地与香港关系的真实写照。

在“借来的地方” 他们这样生活了40年

在1992 年这一章，徐天成提到一首歌《我的1997》，歌手是艾敬。东北人艾敬唱到： “1997 快些来到吧，让我站在红磡体育馆；1997 快些到吧，和他去看午夜场。” 歌里有一个爱情故事，但也包含着内地人民对未来的无线喜悦。 “ 这些歌词对内地人来说没什么，但可吓坏了不少香港人：是不是1997 年7 月1 日零点一到，13 亿同胞会同时蜂拥来到香港啊？”

今天内地与香港的关系，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但比起很多人所认为的那样——香港人的心态没有扭转过来，其实内地人的心态何尝又有扭转过来？反过来，香港读者也需要了解内地。

但徐天成并不想写政治家都在研究、争论的“大事”，他从那个时代走过来，也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他们那么怀念那个年代，恰恰就是因为他们并没有亲身经历过。”而他认为解决陆港矛盾的过程应该是：“认识——了解——理解——包容——妥协——互信——化解。”

《我们香港这些年：1977-2015》正是基于这第一步“认识”。而正如徐天成在序言里所说： “这本书始终是个未完的故事，它的结局如何，就要看读者和香港的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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