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潮歌：旅游本身就不是个好词

编者按：谈起中国大型实景演出，离不开的是张艺谋、王潮歌和樊跃组成的“铁三角”，他们联手打造的“印象系列”开创了中国实景演出的先河。这种以真山真水为舞台的演出是中国人的独创文化模式，是中国旅游业向人文旅游、文化旅游转型下的特殊产物。

近日，在佛教圣地山西五台山王潮歌的新作《又见五台山》媒体探班会上，凤凰旅游就文化与旅游、实景演出、艺术创作以及王潮歌思想走向等内容与王潮歌导演做了深切畅谈。

王潮歌导演是个极富个性的艺术家，有着与众不同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比较二”，但是在她参与和主导的一系列作品，从《印象刘三姐》、《印象刘三姐》、《印象丽江》、《印象西湖》、《印象海南岛》、《印象大红袍》、《印象普陀》、《印象武隆》到如今的《又见平遥》、《又见五台山》，我们感受到的是美，是文化，是介于哲学和宗教之间的那种普世情怀。

也许很多人对王潮歌的作品有着不同的评价，但是都没能影响王潮歌对自己艺术的追求，她甚至觉得世界上还没有人配对她进行评论，“我就是这样，你管得着吗？”当凤凰旅游问起中国文化演艺演出的现状时，她对比着英美等国现状满怀忧虑和无奈地说，中国的富裕带来的是中国人文化修养和对文化热爱的缺失，英国人可以贫穷到只啃着面包片也要去看话剧，而中国人宁肯把钱浪费到比阔绰也不愿意接受文化艺术的熏陶。她觉得中国演艺演出项目还是太少了，当有导演、有艺术家投身去做这样的事情的时候，国人应该给与的是赞扬和支持。

王潮歌导演并不认同她的“又见系列”是继“印象系列”的新突围，她认为这是不同的艺术表现形式。在凤凰旅游看来这应当是在继大型实景演出在各地被大量复制后新的产业转型升级。同时，凤凰旅游也抛给读者一个问题，你是怎样看待王潮歌导演的“又见系列”的？

观印象艺术发展有限公司创始人、首席执行官

【对话】

 文化和旅游是相互支撑的双腿

凤凰旅游：您的演出项目对当地旅游起到的作用是什么？

王潮歌：我觉得旅游本身就不是一个好词。你要知道，相对于文化来说，旅游本身对一个地方是有是负面影响的，有时候就因为这个地方开发了旅游，所以整个地方的房子、村落就没了，与之对应的文化也就没了。

在国家大力发展旅游的时候，特别是当十一、五一黄金周时，你出游根本就是人挨人，啥也没看着，花了钱回来又落了一堆怨气。现在的旅游基本是同一化的，进同一样的山门，住同一样酒店，有同一种导游语言来跟你介绍：这石头像不像一个龟，这石头像不像一个老虎。太气人了，所有的文化都通过导游的嘴传给你，而没有加进游客自身的思考，甚至你跟团都没有机会吃到当地的饭菜，你更没有机会知道当地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所以旅游时，游客没有吸取一个地方的文化的话，只是看山和水，这就是坏事。

见不同的山看不同的水、不同的村落、不同的人，要用心灵去感受，要品味不同的特征，所以文化和旅游应该是双腿，是相互支撑的双腿。

把文化和旅游相结合应该有很多种的办法，我的办法（指实景演出）只是其中之一。让到来这里人通过什么感受到当地的文化，这是非常重要的，像平遥古城，很多人看完了《又见平遥》后说，我还想回到古城里去，再重新看看，您说的那个同兴公镖局有吗，您说那赵家大院在哪儿啊，我去寻一下。当他们看了《又见平遥》反过来再看平遥古城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再在意“哎呦，旁边这鞋多少钱一双，这煎饼怎么卖的”，他已经开始关注那些雕塑，去怀想一个大院子，去想百年前在这儿还有一个故事发生，而且眼前可能会出现那些活生生的人物。

凤凰旅游：他重新思考了，思考当地的历史、思考当地的文化了。

王潮歌：对，我觉得这个目的达到了。从现在来看，我们确实是全中国做得最好的，就是有我参与的这些作品，包括和张艺谋、樊跃一起做的。因为我们的演出项目，比如说《印象刘三姐》，她是全国第一个大型实景演出，带动阳朔县成为全国第一个年均旅游人次超千万的县城。这对当地不只是产业链的一种扩大，甚至成为当地的文化符号，去桂林旅游的人会说，没看《印象刘三姐》那你还说去过桂林？

你去丽江旅游，你通过什么了解纳西族呢？街上全是卖同样的商品，卖一样的牛肉干，都在唱“滴滴答滴答滴答”，这也不是纳西族的歌呀。纳西人市怎么生活的，纳西人是什么样子的，你知不知道？你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能知道呢？如果我这（指《印象丽江》）对游客是一个机会，那不是太好了？

凤凰旅游：我同意你的观点。当前的大众游还是很肤浅的，还是在看山看水的一个阶段，越来越多的像您这样的作品，比如说《印象刘三姐》、《印象桂林》等项目众多起来后，或者是成为每一个旅游城市的标配后，这会让游客从一种新的审美角度来思考和感受当地的历史文化，而不再停留在这座山像不像什么动物的层面上，这对提高国人的文化修养也是有非常大的作用的。

王潮歌：没错。

 介于哲学和宗教之间的情怀 

凤凰旅游：你觉得在你的所有作品中有没有一个统领你所有作品的元素？或者是说自始至终在指导着你的作品的一种思想？

王潮歌：我的作品从形式感上看是各不相同的，有的是山有的是水有的是湖有的就是大山谷里边演出，一会儿你说这个故事，一会儿又说那个故事，但是从头到尾贯穿作品的可能有一个东西，我现在自己也慢慢发现了，他不是一种逻辑而是一种气质，就是在我的作品里面，始终贯穿着介于哲学和宗教之间的情怀。

比如说我讲的每一个故事，总是在里面透射出一种思辨，一种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和探讨，这种看法接近哲学接近宗教。当地的文化和历史中都会有各种故事，比如说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像刘三姐，这样的故事非常类似，但是它仅仅停留在文学层面上，上升不到哲学，没有探讨到我们的人生，探讨不到生从何来死往何去，更探讨不到大的宇宙观。所以在我的作品里我会从大的宇宙观或者是宗教观，来看我们之间这种小情小爱，看我们这种小山小水，是不是值得一提，是不是有更大的一种命题。

所以，我觉得在我的作品里边，我一直是脚离地的，双脚离地浮在半空中俯看着这人间，俯看着这人间的悲欢离合，同时抬眼望望这宇宙，望望浩瀚星空无边无际。

在《印象刘三姐》那个作品就开始有这种诗意。你觉得刘三姐的故事得有阿牛哥，得有莫老爷，那得是莫老爷多坏多坏，把人家刘三姐咋地咋地了，然后阿牛哥和她的爱情……，这个故事我没说。你只看到两头牛走来走去，一帮打渔的渔夫，唱着山歌看见远处的山，渔火一点点亮起来，里面没有坏人。我不跟你说故事，我说的是一个赞叹，一个感怀。

凤凰旅游：到后来的《又见平遥》你是怎样表现这种近乎于哲学和宗教之间的情怀的？

王潮歌：《又见平遥》说了那么仔细的一个故事，为了保一个血脉回来，232人性命全没，这故事讲得可复杂了，对不起，一到最后，我脚又离地了，从空中开始俯看平遥古城，俯看这城里边姓王的姓张的姓乔的，一堆人家的悲欢离合，不管怎么悲欢离合，我只问，他们家那个孩子在哪儿呢？这大院里还住着你们家祖上的吗？你姓什么呀？我通过这种提问让人思考人类的血脉延续。

凤凰旅游：我感觉您说的“离地”其实是您从把生活的理解特别透彻了，从而提出的更高级的设问，让人产生一个哲学意义上的思考。您是把生活提纯后进行了哲学艺术化的抽象。

王潮歌：对，所以很多没见过王潮歌的人，只看我的作品，会说这个王潮歌好像不是女的，应该是个老男人才发出的感慨。 

没有人配给我盖棺定论

 凤凰旅游：您的新作《又见五台山》是对之前的颠覆吗？

王潮歌：我必须颠覆，颠覆是我的使命。我们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人家要你做的就是颠覆，你敢重复别人，你敢重复自己，那就叫谋财害命，就叫犯罪。一生就这么百十来年，然后你用这么一两年的时间，做了他妈一件屁事儿，跟之前一样的事，那你不如不做。颠覆本身既是我们的目的，又是我们的手段，他更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要求，所以颠覆是一定的。

但是，颠覆完了你还能重新建立起来吗？你把一个盘子碎了，碎完了呢？你是把这些瓷片摆成一朵花，你还是又锔起一个盘子来？那我得看你本事了。谁不会砸啊，但是重新建立呢？

凤凰旅游：那就不容易了。

王潮歌：不是一般的不容易，一定要看这个人的天赋，这时候就要看一个人的创造力、意志力，包括对一个事情最敏锐的一种看法，这些都要存在，才能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能力。至于说我是不是因为这个作品，要享誉了哪儿了，我想都不想，这事跟我没关系，我真的不需要再有一次成功证明，我早就不需要了。

凤凰旅游：您觉得艺术就是在不断的颠覆？

王潮歌：佛法最重要的第一条，是说一切皆无规律皆无定性，就是要告诉你，你眼睛看到的东西，可别当真，你看不到的东西你可别说没有，兴许都存在。所以，颠覆本身，我认为他是一种没有规律的规律，是一种大象无形的规律，实际上，这是我们世界最本真的逻辑。

凤凰旅游：您以后会不会当个大学教授，传授您的这些经验？

王潮歌：我觉得自己有点离经叛道，我跟我们这种传统的教育观，包括跟我们传统的价值观不是特别相同，我不想去说教别人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是特别尊重我们个体特色的展现，比如说我认为我是你不能效仿的。我想事就跟你不一样，那为什么咱俩非要趋同呢？

我觉得大家更多的是注重社会共性的意义，比如说我们都用你开什么牌子的车，来衡量你是不是成功的人，而我觉得，别介，你衡量潮歌你不用车牌来衡量。我们可以有很多方式来衡量我们自己，有很多有不同的衡量角度，所以允许个体个性的存在，真的是一个幸福的基础，不允许个体个性的存在，用共性的方式去衡量社会的话，绝大多数人感觉到挫败感。

凤凰旅游：每个人都有生命的尽头，假如世人给您盖棺定论的话，您希望对您的评价是什么样的？

王潮歌：没有人配给我盖棺定论，这世界上不存在这人，不管是你，不管是他，甚至是更高级的人，甚至是我们的后代，没有人能评价我。我就是这样，你管得着吗？我是这个态度，所以我不仅不去为那个盖棺定论努力，甚至我觉得想都不该想。我不管那些任何对我说三道四的，我也从来不评论我自己，我就这么走着看吧，谁知道未来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