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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留青竹刻:雕刻时光(下)


来源:凤凰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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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锦洪选择做竹刻,不是因为伟大的艺术文化传承,而是在窘迫的生活环境中谋生计的无奈之举。所以,当竹刻手艺达到一定的水平,他指望的是如何凭借这门手艺改变家境。养家糊口是他唯一的动力,他所有的学习和付出,都

乔锦洪选择做竹刻,不是因为伟大的艺术文化传承,而是在窘迫的生活环境中谋生计的无奈之举。所以,当竹刻手艺达到一定的水平,他指望的是如何凭借这门手艺改变家境。养家糊口是他唯一的动力,他所有的学习和付出,都围绕这个目标而展开。

乔锦洪认为,这是他跟母亲张契之从事竹刻最大的区别。母亲张契之没有以竹刻为生,张契之刻印章、刻碑刻文等金石作品为主业。而对于乔锦洪,竹刻成为唯一的谋生手段。因此,母亲一生没有亲自前往深山采过竹子,随便一段竹片,只要质地较好,就可以在张契之手中变成一件艺术品。而以竹刻为生的乔锦洪,希望在竹刻作品中呈现一种艺术审美文化,必须从原料的采集到设计、雕刻、销售等,都要亲历亲为,以提升自己竹刻作品的商品价值竞争优势。

因此,从上世纪80年代初到新世纪初这20年间,乔锦洪认为自己所刻的大多作品充其量就是工艺品,是纯粹为了卖掉换钱,而不是为了追求艺术造诣。这20年间,也是乔锦洪竹刻技术近乎停滞的一个时期。

商品社会:20年间竹刻水平没有大提升

上世纪80年代初,支撑无锡工艺美术研究所生存下去的最大动力,就是国门洞开,大量的外国人来中国游览观光,对中国方方面面都感到新鲜,民族工艺品的制作、销售迎来了劫后蓬生的春天。

这个时期,无锡工艺美术研究所为了实现经济创收,制定“产品变现”管理模式,就是每个工匠向研究所提交的不再是多少产品,而是多少定额的真金白银。当工匠的产品销售额达到研究所的定额,工匠才能拿到应得工资、福利等薪资待遇,如达不到就做相应扣除,匠人们就要饿肚子。

这就意味着,这些过去吃死工资的民间工匠们,必须直接面对赤裸裸的商品市场。在这个管理模式面前,一切资质、工艺水平、声誉等都是虚无的,唯有每月交给工艺研究所的钞票是真实可触的,也是一个工匠价值的最直观体现。

而要把自己的竹刻作品卖给外国人,每个工匠都不能是单兵作战,还必须配个翻译。在工艺作品展销室或摊位上,走马观花的外国旅行团呼啦啦地游览,工匠们必须在五到八分钟的时间内把自己的作品装进老外的背袋,把老外的钞票装进自己的口袋。

乔锦洪认为,五到八分钟是实现让外国人掏腰包的黄金时段,如果过了这个时段,基本上费尽口舌也无法达到销售的目的。因此,首先作品要夺人眼球,其次解说要及时到位。以乔锦洪的经验,每年只有两个旅游旺季,一个是从3月下旬一直到6月下旬;一个是9月下旬到深秋天凉,也就是10月底。每年只有这几个月能拿到全额工资,而在其他月份很难完成定额,温饱难以保障。

“短平快”地完成定额销售成为乔锦洪的唯一追求,他恨不得当天做出来,当天就能卖掉。但是,乔锦洪每个月最快也只能刻几块。上世纪90年代,为了生产销售更多的产品,妻子张英媛和女儿乔瑜也加入到这条流水线上来,即便是如此,他们一家人每个月依旧卖不掉多少。

为了达到“夺人眼球”让外国人掏钱的目的,跟刺绣、泥人等工艺品一样,乔锦洪也做起了迎合市场需求的快销产品。外国人不懂中国文化,竹刻诗词山水画销路不畅,以前很受中国领导干部欢迎的毛主席诗词手迹竹刻,外国人更不喜欢。后来,乔锦洪有一次在苏州寒山寺突然发现,日本游客对寒山寺充满敬仰,尤其喜欢张继的《枫桥夜泊》这首诗中流露的那种略带悲伤,又融合有佛教禅意的淡雅意境,几乎每个到寒山寺观光的日本游客都能背诵这首诗,而且有很多游客到苏州就是为观摩、朝拜《枫桥夜泊》这首诗的出处——寒山寺。

乔锦洪机灵一动,刻了几件《枫桥夜泊》的书画作品,以图文并茂的形式表现寒山寺的情景意境,刻意呈现一种悲凉的感觉。结果日本人一看,喜欢得不得了,刚开始一件就能卖到一百元。后来乔锦洪使用留青刻法,作品可以买到几百甚至上千元。这个创意让乔锦洪春风得意了几年,他不再为完成自己的定额而焦头烂额了。女儿乔瑜为了更好地向日本游客解说竹刻文化及工艺,特意报考苏州大学日语系,并取得专科学历。

从研究日本游客喜好开始,乔锦洪也研究欧美游客的偏好,最后他得出结论,山水花鸟题材的作品是没有国界的,只要能呈现出一种唯美灵动,仅凭视觉震撼,欧美游客就能将其收入囊中。当然,这种题材的销路,远不及日本人喜欢的《枫桥夜泊》,乔锦洪认为,这主要是因为佛教文化在日本人心中的影响根深蒂固。

后来,随着中日关系的疏远,日本游客相对衰减,乔锦洪的生意也随着黯淡。乔锦洪一想,要生存下去,必须化整为零。他发现,小泥人几块、十几块钱一个,卖得很快。而全世界人都喜欢中国大熊猫,因此他找来一个卡通的熊猫商标,先在竹片上面用钢丝锯拉一个外形,稍微雕刻挑毛,然后填充黑白色,嘴上边刻三片竹叶,最后拴个挂坠,便成了一个小小的竹刻挂饰。这个小挂饰得到欧美游客的喜欢,因为物美价廉,买得很快。

再后来,乔锦洪又自己设计12种不同的熊猫造型,让外国游客有更多选择。女儿乔瑜发现12生肖很受日本游客青睐,乔锦洪又刻12生肖图,包括中国版的合日本版的,并配上不同的日期。雕刻完成后,挂在墙上,游客一看就能找到自己的生肖及相应的出生年月。这个卖得也很快,有的人一次就买几个几十个,带回家送给亲朋好友。起先,卖15块钱一个,后来卖到30块钱,照样供不应求。

灵活地迎合游客的个性化需求,让乔锦洪的生意长盛不衰。但同时,这种产品化的生产方式,也严重影响了乔锦洪竹刻艺术造诣的提升,乔锦洪认为,此时自己所谓的家族传承,充其量也只是技术的传承,而不是艺术的传承。这也让乔锦洪很苦恼。

为生存而制作,还是为艺术儿创作,是每个从事艺术创作的人,都必须要思考的哲学命题。

退休之后:不愁温饱,出作品有底线

1996年,乔锦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家”称号。但不幸的是,2001年,妻子张英媛病故。女儿乔瑜继承家学,与父亲乔锦洪结成“双契轩”的“父女组合”。

进入新世纪,经济腾飞却精神空虚的中国人,蓦然回首发现自己丢掉了太多根祖情感的维系,传统文化复兴的意识渐渐觉醒,原本被丢弃的传统焕发新的生机。乔锦洪的留青竹刻作为一种民间传统技艺,不断地得到官方和市场的重新认识,并给予越来越高的重视。

2005年,乔锦洪被评定为“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2008年,又被省人民政府授予“江苏省工艺美术大师”;2007年,“无锡竹刻”被江苏省人民政府列入“江苏省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2008年,“无锡留青竹刻”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而此时的乔锦洪已花甲之年,在他过去的生命历程中,他一直在为生计而焦头烂额,对于艺术的真挚情感,在刻刀削溅的竹屑中,与时光一起支离破碎。

乔锦洪说,在过去,竹刻不是商品,而是文房雅玩。文人创作之余制作竹刻,自己把玩,或互赠文友,就好比互赠雅集。而现在竹刻变成了一种商品,把经济利益放在第一位,“竹刻不文人,文人不竹刻”。

退休之后的乔锦洪因为每月有6000多块的退休金收入,不愁温饱,可以悠然随性地追求竹刻文化艺术真谛。乔锦洪对退休前后最大的感悟就是,“退休之前,领导叫我刻什么,我就只能刻什么。退休之后,我想刻什么,就刻什么”。镌刻留青竹刻之余,乔锦洪又好诗文,兼爱丹青、书法、金石诸艺,并对竹刻史论深入研究,有《中国古代竹刻艺术》、《江南竹刻艺术研究》等著述问世。

乔锦洪父女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味地追求销量,而是为“双契轩”竹刻作品设立底线。“不能把我们‘双契轩’的牌子砸了,不能把我们父女俩的名声砸了,这是第一位!”乔锦洪说。

文化复兴的潮流和艺术品收藏热,让乔锦洪和他留青竹刻的声誉水涨船高,很多人慕名找到“双契轩”,带着钱来排队也要购得乔锦洪亲手镌刻的留青竹刻作品。乔锦洪认为自己跟现代的社会潮流有点不大融合,“我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觉得赚钱这种事情是没底的。为要一件作品,人家拿了这么一包钱来拿,你粗制滥造给人家,不要说对不起人家,首先对不起自己的良知。”

因此,乔锦洪对自己的要求是,作品要么不出手,出手的话,最起码得自己满意,甚至自己满意也不够,还得过女儿那一关,不会再让劣质的竹刻作品走出“双契轩”。

艺术品质上乘的竹刻作品价格不菲,乔锦洪认为,真正收藏竹刻作品的有三类人:一类是政府官员,一类是儒商,还有一类是知识分子、大学教授。“双契轩”竹刻作品的主要受众是第二类,也就是儒商,现在有个流行的称谓叫有文化的“土豪”,人物质丰裕以后就要追求生活品味和文化品位,雅玩成为“土豪”们玩藏的兴趣需求,也是文化品位的象征。

北京大学一个教授专门赶到无锡“双契轩”观赏乔锦洪的留青竹刻作品,欣赏完了对乔锦洪说,“虽然我非常喜欢你的竹刻作品,但是对我而言,花几千元买一块竹片,还是感到囊中羞涩!”

非遗传承:多条腿走路,不要挂在一棵树上!

现在,乔锦洪也带学生,当地政府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想把这么手艺传承下去,给予一定的财政支持。虽然很少,但有总比没有好。

乔锦洪自己总结了“五步学习法”,首先要教会学生懂得选择竹子,并作防腐防蛀处理,然后按照“五步学习法”逐一教授学生——书法、纹样、花鸟、人物、山水。学制两年,也就是24个月,每一步教学4个月,五步学完20个月,剩余4个月搞毕业设计。

带学生也存在难题,乔锦洪总结说,富家子弟、富二代不学这门手艺,受不了这个苦;寒门子弟不敢来学,耗费两三年青春,也不见得能靠手艺养家发财。所以,整体而言,留青竹刻的传承问题也不是很乐观。

单纯的教学并不能保证一定能传承这门手艺,乔锦洪也在积极摸索留青竹刻工艺更广泛的传播方式,他认为有三种形式可以扩大这门手艺的传承可能。

第一个就是家族传承,因为家族传承比较牢靠,就算国家不搞非遗抢救支持项目,家族该怎么传承,还是怎么传承。正如自己的家传,女儿乔瑜也成为非物质文化传承人。

第二种是公益性的社会传承,乔锦洪父女称为“票友传承”,就是业余的竹刻爱好者,大家通过QQ群、微信群等网络社交工具交流、探讨,把刻的东西拍成照片发到群里,乔锦洪指点一下什么地方不到位,应该怎么去处理。有的时候也会在乔锦洪惠山工作室搞小沙龙,拿着作品来面对面讨教。乔锦洪认为,这种方式最好,大家都有正事儿干,有经济保障,竹刻只是兴趣爱好。有天赋,加上刻苦,搞成了是好事儿。悟性不高,随便玩玩,搞不成也不会影响各自的生活。

第三种就是政府扶持,办学校或开设竹刻工艺课程,政府通过财政拨款给学生一定的生活补助。

在现有的五名学生中,最让乔锦洪忧心的,是其中两名70后老男孩,“40岁的人了没有正式工作,靠什么生活?他们要马上毕业了,今后到底怎么办?”

在采访的过程中,乔锦洪反反复复地表达着他对这些年轻学生未来人生的忧心感叹和复杂情绪。

当我们在惠山脚下乔锦洪工作室见到让乔锦洪忧心的男学生之一谈闻安时,这位留着长发,颇具艺术家气质的老男孩正在埋头雕刻一件观音像留青竹刻,留青部分观音像的轮廓已经初现。杂乱的工作台上摆放着雕刻工具,还有数方印章。

谈闻安手中雕刻的观音像,正是他要提交的毕业作品。他亲切而友好地给我们讲述他的构想,包括毕业后在无锡南禅寺文化街开一家工艺品店、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谈闻安说,不会将自己的竹刻作品当成商品卖掉,“因为每一件作品,都铭刻着一段时光,以及我在这门艺术上的成长,如果卖掉了,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我看不到这两年来的成绩,我要让这些作品和我一起成长,然后积累到一定数量,我想搞个竹刻展览!”

谈闻安说,自己以刻章、刻碑等业务来养活留青竹刻。刻一方印章仅需几小时,而刻一件留青竹刻,却需要好多天。谈闻安抬头望望窗外因下雨而暮色凝重的天说,“我们经常是刻着刻着就忘了时间,你的内心,得跟你手中雕刻的作品进行情感互动”。他说,当很多年后把所有的作品都拿出来一起展览时,就能看到自己的人生每个阶段的经历和思想情感。

谈闻安认为,非遗要传承下去,要先解决生存问题,“纯粹保护,是挺难保护的。人如果说脱离了物质生活,完全去追求精神,也就是要死了,这不叫追求,叫不切实际”,“在解决生计问题的前提下,坚持对艺术的追求,才是比较可行的。我们要多条腿走路,不要挂在一棵树上!”

相对自己的老师乔锦洪的对他的忧心重重,谈闻安反而对自己的未来,表现出一种高度的自信和无限的向往!  

(本文作者 孙小荣 凤凰网旅游频道主编、凤凰城市与旅游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本文为「天朗·非遗采风之旅」无锡站内容。本活动由21世纪经济报道、天朗控股集团、陕西省慈善协会、中国媒体人公益联盟联合主办,凤凰旅游「非遗中国」栏目联合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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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春雪]

标签:非遗 留青竹刻 乔锦洪 旅游 凤凰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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